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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裂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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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蘩兀自走進房間,回身一看發現徵笙早已不在身後,匆匆跟過來的只有阿彩,一股無名火又竄上來。皺了皺眉,采蘩問阿彩道:

“你姑爺呢?”

“姑爺說,讓我看好小姐,沒說要去哪。”

“這才成親多久,就連我生氣也不願管了,以後是不是幹脆當我不存在蠻好!”采蘩不依不饒道。

“小姐,”阿彩有些猶豫地開口道,“我覺得您今天……真有些過了。”

“好好好,你們都覺得我有錯,那就算我任性,我不懂事,這樣總可以了!你下去吧。”采蘩心煩意亂,不耐地將阿彩支了出去。

阿彩雖想勸說幾句,但始終不好違抗采蘩,嘆了口氣退出房間,關門時恰好碰到語墨過來,心道終於看見了救星,便求助般叫了聲“語墨小姐”。

語墨點了點頭,將阿彩拉到一邊問道:

“吵架了?”

“可不是!還沒見吵得這樣厲害過。小姐正在氣頭上,把我也說了一頓。”阿彩憂心道。

“曉得了,你先下去罷。”

說完,語墨便過去推開了房門,見采蘩坐在小幾旁,眼睛有些空洞望著前方,眉頭微微蹙著,不知在想什麽。意識到語墨進來,采蘩也不說話,只投過去無措的眼神,淚水一滴滴落下來。語墨看得心疼,坐到采蘩身邊,柔聲問道:

“怎麽哭了?是徵笙欺負你了麽?”

“沒有……”采蘩擦了擦眼淚,問道,“姐姐,我是不是太任性了,所以徵笙都不要我了?”

“怎麽會呢,”語墨拿出手絹替采蘩拭去臉頰上的淚痕,安慰道,“你是一個識大局的好姑娘,怎麽會任性呢?”

“可是他以前見我不開心,都會勸我的,這次、這次……”采蘩越想越感到害怕,小聲抽泣起來。

“徵笙現下算半個當家,這兩日府中的事情千頭萬緒,他心中難免有些煩悶。我想,他不來勸你,是怕自己反倒生氣起來,讓你傷心,你就莫再胡思亂想了。”

“我知道的,所以我也想幫他忙啊。可他總把我當成嬌小姐一樣保護起來,要不是因為這樣,我也不會和他賭氣。”

聽明白了癥結所在,語墨釋然地笑了笑,道:

“你同徵笙雖說從成親起就是外人羨慕的神仙眷侶,可講到底你二人認識還不過一年,彼此之間不夠了解,才會有這樣的矛盾,慢慢就會好了。”

采蘩聽罷,嘆了口氣道:“我只是想為我們兩人的生活付出努力,可越是這樣,反而越覺得力不從心。也摸不清他心中究竟在想什麽。”

語墨溫和道:“你希望他明白你的心意,讓你替他分擔寫麻煩,他何嘗不希望你接受他對你的保護,這是他能想到的表達他對你的心意唯一的方式。外人都說他流連情場,實際上,他在情上最最愚笨,這你是曉得的。”

“我曉得的。但我真的做不到因為這個就變成什麽也不做的闊太太,我始終是想要幫他的呀。”采蘩眼中的憂慮更深了。

“所以你要同他好好講呀,與他賭氣,吵架並不能讓他懂得你的心思的。”

“那我現在該怎麽辦呢?”

“他是個愛面子的人,你就主動去找一找他,同他撒撒嬌,再好好把事情講清楚,向自己夫君低頭,也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。”

見采蘩露出猶豫的神色,語墨淺淺一笑,繼續道:

“我曉得你同他一樣,不願意放下身段,可問題總要解決的。你再好好想想我的話罷。”

說完,語墨輕輕拍了拍采蘩的肩,起身離開。

再說顧鼎麟一送走顧鼎明,便將韓夫人招來,把兄弟兩人先前所講的話一一與她說了一遍,韓向萍聽完,思索了一番,支招道:

“我看陸采蘩同顧徵笙的關系也不像外面講的那樣好,既然現下有這樣的需要,倒不如讓初玥試一試。若是成了,那今後顧徵笙這邊就再沒有什麽好顧慮,即使不成,最後背罵名的左右也不是我們。”

“嗯……”顧鼎麟沈吟了一番,讚同道,“還是夫人有辦法。既然如此,我們最近就和初玥講一聲罷,省得夜長夢多。”

“這有什麽難,現在就叫她過來講罷,幾句話的事情。”

顧鼎麟應了一聲,親自去把初玥召到了房裏,自己則回避出去。

果然,沒過去半刻,韓初玥便出來了。想到姑媽對自己說的話便抑制不住滿心歡喜,一時也不急著回自己房裏,一路腳步輕快,逛到後園。

令韓初玥沒想到的是,今天仿佛所有的好運都是圍繞著自己的。心中正想著徵笙,就見他孤身一人在回廊踱步,即將進入黃昏的光線柔和而溫暖,投在他挺拔的脊背上,勾勒出一派風雅的氣度,初玥有些晃神,站在遠處悄悄看了半晌,才小跑著追上去,拍了拍他的肩。

徵笙讓人這樣一拍,以為是采蘩終於想通了,來同自己說話的,欣喜之下轉身看去,卻看到初玥濃妝的臉,一時有些失望,又有些不耐煩,也不說什麽,只是禮節性地笑了笑。

笑容落在初玥眼裏卻成了另外的意思,想到姑媽方才講的,徵笙正同他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夫人鬧脾氣的事情,如今看他見了自己卻笑起來,心中不免浮想聯翩,也對徵笙報以害羞的笑容,和氣道:

“天快黑了,怎麽還在外面?”

徵笙一心想早些將她打發去,簡單道:“沒什麽,隨意走走。”

“顧府的花園真好看,”初玥沒話找話地說著,“以前就想,能在這裏住一段該多好。想不到真的快成顧家的人。”

這番無心的話卻提醒了徵笙,一直百思不解的這場聯姻的目的,現在不是剛好可以探聽一番。打定主意,徵笙將嚴肅的表情稍微緩和下來,閑聊一般地說道:

“從前未聽聞你同淮安有來往,想不到忽然便談婚論嫁了。”

“成親這回事不是一向如此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哪裏管兩個人認識不認識、互相喜歡不喜歡。就像你同陸小姐。”

“這不一樣。”聽到說自己與采蘩不好的話,徵笙心中頓時有些厭惡,語氣也嚴峻起來。

初玥自知說得過了,忙岔開話道:

“不過一起生活久了,就是沒有男女之情,也能有幾分親情,到頭並沒什麽不同。”

“你覺得淮安怎麽樣?”

“自然不是最好的,”初玥感到時機已成,進一步暗示道,“但能讓我嫁入顧家,天天見到想見的人,我已經很知足了。”

“四舅他們呢?也覺得淮安不錯?”

見徵笙對自己的話無動於衷,初玥頗有些洩氣,敷衍地回答道:

“這我就不曉得了,他們興許是覺得淮安的爹不錯罷。”

聽到初玥終於說出有用的信息,徵笙心下松了口氣,繼續探問道:

“大舅麽?我一向以為他們沒有這樣親近。”

雖然這段談話沒有向著韓初玥期待的方向發展,但徵笙能夠願意和她說話,也不失為一個好兆頭,這樣想著,初玥也漸漸開心起來,一面悄悄靠近徵笙,一面回答著:

“從前的事情我不曉得,最近他同姑父倒的確挺親近的,還有鼎明叔,我聽他們聊天時也常常提起。”

“是在一同做什麽生意麽?”

“不曉得。”

兩人一面聊,一面沿著回廊慢慢走著,卻沒有看見身後采蘩僵住的身影,還有眼神中回轉的覆雜情緒。

還沒用過晚飯,顧鼎麟便托詞說外面約了朋友,不在家中用晚飯,帶著韓向萍、顧秋澄離開了。采蘩也差品秋來說,因為身體不適,晚飯就不吃了。

徵笙心知采蘩是在同他賭氣,心下煩亂,一頓飯也吃得味同嚼蠟。只有初玥,沒了采蘩在飯桌上礙手礙腳,更殷勤地與徵笙說話互動,十分開心的樣子,顧老先生和鼎之看在眼中,心裏難免有些不舒服。

顧鼎麟從離了顧府,一路攜著鼎明拜托的信往陳府去。有了上一回的照面,這次顧鼎麟一家人進府便頗為駕輕就熟了。陳仲林照例同客人寒暄幾句,便將鼎麟拿來的信讀了。

見陳仲林一面看,一面頻頻點頭,顧鼎麟愈發好奇起信的內容。待總督將薄薄兩頁紙放下,鼎麟立刻試探性地問道:

“三哥講的事情,總督大人怎麽看?”

“這個老三,腦子很清楚嘛!積壓貨物,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。你讓他就開始做吧,跟他說,我這裏自會配合他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哦對了,令政娘家那位小姐的婚事,你們怎麽辦了?”

“現下顧徵笙正同夫人鬧得不開心,我們想趁此機會讓她試試。兩頭準備著,即便不行了,嫁給老大的兒子,我們也在顧家多一分勢力。”

“嗯,這個就由你們自己拿主意吧。畢竟我還是不願看到你們顧家為了我群鳥獸散。一家人嘛,還是以和為貴。”

“曉得,曉得,總督大人宅心仁厚,我們自當記住。”鼎麟諂媚道。

“還有,我最近一兩天就會登門拜訪令尊,你若有好的時機,先替我打個前仗,若是能促成合作,老四你功不可沒啊!”

“好好好,總督大人盡管放心。”顧鼎麟應承下來。

陳仲林滿意地笑了笑,看到坐在一旁的秋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,竟添出幾分獨特的靜美韻味,便不由自主問道:

“顧小姐今天也有些……傷春悲秋嘛?”

聽到這個詞,秋澄自然而然地想起那晚在院裏的事情,一種異樣的感情浮上心頭,臉不由紅起來:

“沒、沒有。勞總督大人掛心了。”

“不用和我這麽客氣!我一個粗人,對顧小姐這樣有才學的女子怎一個佩服了得!顧小姐不妨把我當做朋友吧。”

韓向萍隱隱感到這位總督大人對秋澄頗有些不同,想起下午顧鼎明提到的“兩張王牌”,開始有些明白當中深意了。

“這樣不好吧……”對於陳仲林的開放態度,秋澄有些猶豫。

“這有什麽不好。顧小姐如果不嫌棄,以後就把我當大哥對待,也不用叫什麽總督了,叫我陳大哥就行。”

“這……”秋澄受驚地望向母親。

“讓你叫你就叫罷。”韓向萍滿臉堆笑道。

“陳、陳大哥。”

秋澄的聲音依舊輕而糯,聽在陳仲林的耳朵裏,就像剛出生的小貓的叫聲,舒服而撩人。

“這樣的話,”韓向萍插話道,“總督大人今後叫她秋澄就好,小姐小姐的,叫高了。”

“嗯,秋澄,不錯!就這麽定了!”

這一來一往,秋澄的臉更加紅了。

“好了,今日也不早了,你們早些回去休息吧!”陳仲林對今日的談話頗為滿意,作結道。

“是,那麽過幾日,我們再來叨擾。”

顧鼎麟說著站起身,韓夫人和秋澄也一同起來,秋澄還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。

陳仲林上前扶了扶秋澄的手臂,溫和道:

“朋友之間不興這一套。秋澄小姐,過兩日我再去拜訪了!”

“是。總督……不,陳大哥再會。”

兩邊客氣著,便在會客廳裏分了手,陳仲林不再遠送,看家丁帶著顧鼎麟一行離開陳府,就招來管家,令他著手安排拜訪顧老先生的事情。

顧府晚飯用完了,老四仍沒有回來。散席之後,徵笙一刻也沒有耽擱,徑直回了房間,想盡早把采蘩勸好,否則看著她不開心,自己心中也是千頭萬緒,說不出的煩亂。

推門進屋,看到采蘩楞楞坐在小幾旁,神色有些冷淡,眼眶還有隱隱的紅色,仿佛之前哭過的樣子。徵笙心下憐惜,坐到她身邊,溫柔道:

“莫再同我賭氣了。日後你願幫我,我答應你就是。我也想過了,你的能力不在我之下,也不是平常的女子,我本就不該將事情都瞞著你。但你要曉得,我這麽做,也是因為……”

“徵笙,我謝謝你能想通。還有,我也想通了一件事情,我覺得自己總是對我們兩個人的生活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,可能是因為西洋小說看多了吧。現在我知道了,我想要的東西,是不可能實現的,所以今後我們還是像尋常夫妻那樣,相敬如賓,互不幹涉地過吧,可能這樣我們都少些煩心事。”

聽完采蘩這番話,徵笙真正慌了神,仿佛一瞬間,自己就不懂妻子的心意了。定了定神,徵笙沈聲問道:

“采蘩,你今日究竟怎麽了?”

“沒怎麽。只是過了這麽久,好像突然知道我們各自需要的是什麽了。”

“那麽,你需要什麽?你覺得我又需要什麽?”徵笙沈穩的語氣下,包裹著漸漸不知所措的心。

“徵笙,我想我還是更適合嫁給你之前過的那種獨立的生活,而你,也更適合閑雲野鶴地活著。我們都把彼此困得太死了,這樣是不對的。我們是時候回到應該有的生活裏了。”

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?你能明明白白同我講麽?”徵笙有些不耐。

“沒有發生什麽。有這樣的想法不是說明我成熟了嗎?你應該為我高興。”

“采蘩,我曉得你想要幫我……”

“不是的,現在不想了。是我幹涉太多,以後都不會了。”

徵笙在這一刻體會到了深深的無力。他知道采蘩心中一定裝了些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,他更清楚采蘩所說的“成熟”,其實是極度憤怒之後的平靜,或者說是,哀莫大於心死。可這一切的起因究竟是什麽,他不清楚,而且他知道,至少現在他已經無從探聽。只能寄希望於時間了,徵笙在心裏對自己說,或許以采蘩的脾氣,明日一切就會過去。但另一個聲音卻在懷疑:如果過不去呢?

他不敢想象。

徵笙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,對采蘩道:

“好罷,我為你開心。今日你也累了,休息罷。”

“好,晚安。”

如同過去的無數個臨睡的夜晚,采蘩勾起唇角,笑著對徵笙說出這句話。但徵笙看到,平時染上她眼神的笑意,今天都凍結在了唇角的那一抹弧度上。

面對這一切,徵笙感到心中有一些不知名的東西漸漸裂開,在那個深深的裂縫裏,好像有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正在慢慢浮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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